經(jīng)典散文：小瘸子燒餅店

　　天剛蒙蒙亮，法國梧桐上睡了一夜的麻雀們起床了，卻并不急著飛走覓食，只在樹上嘰嘰喳喳做早操，樹葉太密，也看不出它們躲在哪里。二大媽媽已經(jīng)起床了，端些清水把院子灑灑，水滴落在青磚地上，仿佛能聽見滲透的聲音。掃完庭院，二大媽媽把炭爐的封舌打開，換了個新炭上去，燒上水，一手拿了個筲箕，一手反身帶上院門。

　　出了剪刀巷，二大媽媽順著東關(guān)街往西走去，跟老街坊打招呼的當(dāng)口，陸陸續(xù)續(xù)又有不少人拿著筲箕加入二大媽媽的隊伍，他們的目的地都是彩衣街的小瘸子燒餅店。揚州的早餐非常豐富，有人喜歡豆?jié){油條，有人喜歡包子蒸餃，二大媽媽一家就喜歡邊喝稀粥邊吃小瘸子的擦酥燒餅。他家的擦酥燒餅跟別家比起來，餡心的制作與眾不同，一般揚州的擦酥燒餅的`餡心有椒鹽豆沙、桔餅桂花、雞丁肉丁、五仁白糖、火腿香腸、蘿卜絲等等，小瘸子的擦酥燒餅，只有一種餡心，豬油蔥花。平日里，走近彩衣街，遠(yuǎn)遠(yuǎn)就能聞見香味。小瘸子總是掂著半瘸的那只腳，在爐前轉(zhuǎn)上轉(zhuǎn)下，手上沾點清水，把他老婆包好的，白花花的嫩面燒餅在兩手間來回倒幾下，瞅準(zhǔn)爐壁的空位，“啪”的一聲準(zhǔn)確地粘上去，爐火的舌頭舔在燒餅表面的芝麻上，使得表皮不斷膨脹，終于嗶嗶啵啵的炸開，而燒餅也漸漸變成了金黃色，香氣開始彌漫開來，小瘸子這時會拿起一個大火鉗，對準(zhǔn)熟透的燒餅，猛的搛下去，手一抖，一團(tuán)金黃在空中畫出一到弧線，準(zhǔn)確地落在爐前的案板上，翻上幾個身，抖落幾顆芝麻，安心等待顧客來取。

　　小瘸子不是揚州人，但老家在哪里誰也不知道，只知道十幾年前，帶著個漂亮老婆來到彩衣街，租下這個店面，開始賣起擦酥燒餅。小瘸子被稱為小瘸子，當(dāng)然是因為他的腿一長一短，只是短的那條腿其實并不明顯，走動需要微微惦著腳尖，從背后看起來，就有些飄搖。他個子不高，頭發(fā)總是梳得紋絲不亂，五官搭配得尚算英挺，只是鼻子有些敗興地歪在一邊，仿佛做泥塑的藝術(shù)家在完工時一轉(zhuǎn)身，不小心胳膊撞上了泥塑的臉。小瘸子幾乎沒有朋友，每天除了在爐灶上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，閑下來的功夫，就是端著個紫砂壺，滋溜滋溜的喝茶，有時候也會跑到彩衣街西頭大東門橋的河邊，揪一把樹葉，一片一片扔在水面上，目光隨著落葉漸漂漸遠(yuǎn)，他個子不高，頭發(fā)總是梳得紋絲不亂，五官搭配得尚算英挺，只是鼻子有些敗興地歪在一邊，仿佛做泥塑的藝術(shù)家在完工時一轉(zhuǎn)身，不小心胳膊撞上了泥塑的臉。

　　當(dāng)然，大家見得最多的小瘸子的樣子還是胸前系條白布大圍裙，洗的泛黃，總是很干凈，手和胳膊上幾乎沒有汗毛，光溜溜的像兩條搟面杖。

　　從東關(guān)街往西走，過了國慶路的路口就是彩衣街，今天二大媽媽總覺得有些奇怪，與往日似乎有些不一樣，但也說不上來，直到急急走了幾步，來到小瘸子的燒餅店前面，才發(fā)現(xiàn)，今天居然關(guān)門，她立刻就知道哪里不對勁了，在剛才的路口，她沒有聞到往日熟悉的夾著蔥味的豬油香。大家也都面面相覷，誰也不知道小瘸子為什么今天不開張了，有好奇的湊上門縫朝里看，里面黑乎乎的，不過物件似乎并不缺少。對門的鄰居也說不出所以然來，只說昨晚小瘸子家的燈亮到很晚。也許是小瘸子有事情出門了，大家紛紛這么議論，盡管這樣的情況十幾年來并沒有發(fā)生過。接下來連著幾天，小瘸子的店門再沒打開過�！斑@個死瘸子，死哪去了�！边B二大媽媽都開始埋怨起來，每天早上白跑一趟不說，家里老頭子還有上學(xué)小孫子都鬧上情緒了，沒有擦酥燒餅都嫌吃飯不香。

　　“小瘸子燒餅店又開門了�！边@天，二大媽媽還在掃庭院的時候，就聽見門外的鄰居喊，于是，顧不上把掃帚放到墻角，她急急抄起筲箕就像彩衣街疾步走去。到了近前，燒餅爐上卻不是小瘸子，而是一顆光溜溜的大禿頭，立刻有人認(rèn)出來，這不是在萃園橋菜場賣肉的大冬瓜嘛，習(xí)慣短斤少兩，因為姐夫在工商所，菜場也不能把他怎樣。他怎么開始賣燒餅了？二大媽媽半疑半惑買了幾個燒餅回家，誰知道小孫子咬了一口，就吐在桌上再不肯吃了。

　　很久之后，大家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沒有小瘸子燒餅的早飯，只在閑談的時候，會講起小瘸子的燒餅，繪聲繪色的講，直到?jīng)]吃過的人聽得開始咽口水才算達(dá)到效果。二大媽媽閑來無事，雙腿順著習(xí)慣就走到以前的燒餅店門前，她還是固執(zhí)地叫這里小瘸子燒餅店。大冬瓜在這里賣了幾天燒餅，終于還是關(guān)張了，現(xiàn)在這里變成了一個服裝店，玻璃的門面，時尚透光，幾個姿態(tài)妖嬈的塑料模特眼神空洞地望著街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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